班特海姆所著《魔法的种种用途》一书封面,画中的小红帽脸颊上明显有着羞涩的红晕。
一个女孩、一只狼在森林里相遇。谁不知道小红帽的故事?长久以来,
她
一直是儿童床边故事的明星,也是童年天真无邪的象征。她就像邻家女孩,一个曾经历险的小闺女。这是许多成年人听过的一个童话故事,也是许多成人念给孩子听
的第一个或头几个童话故事之一。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故事并非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数百年前,《小红帽》曾经是成人之间流传的色情故事,与我们今
天所听到的内容大异其趣。几百年来,小红帽的剧情不断被改变、伪装。
本书致力从文学的地窖挖掘小红帽,解开图书馆稀世书籍的保护纸膜,同时揭露人们心中对她的成见,用较世俗的眼光重探这个童话的真迹——探索她得以一再投胎转世的因素,为读者揭开红色连帽披肩下的所有秘密。
古今中外儿童文学界最知名且一再被改编的童话故事,最莫过于古老的森林里有一位小女孩与野狼同床而眠的故事。这两个主角的并肩,在舒适
的枕头和床组背景之下,成了有趣的一对。戴着白色无边软帽的野狼阴险,有威胁性,它的身体稍微往前斜靠。而小红帽则穿着短袖睡衣,戴着无边软帽,僵直地坐
着,稍微有点羞怯退缩的样子。整个画框就是这张床,床上的这两个主角似乎刚有过一番云雨。仿佛我们正从秘密的孔穴偷窥巴黎的闺房,女孩蓬乱的头发披在肩膀
上,她拉紧被单遮住胸口,瞪大眼睛看着身旁那一个大鼻子。
这是法国史特拉斯堡著名插画家杜雷1862年所画的“小红帽”系列作品之一,这一版的内容比格林版更早一百年。杜雷选择所掌握及稍
后经班特海姆加强的主旨(班特海姆在他荣获1976年最佳畅销书的著作《魔法的种种用途》封面,将这个黑白图画中的小红帽加上晕红的脸颊,以凸显她刚做了
什么害羞的事),就是《小红帽》所隐藏的性爱寓言。
佩罗1679年第一次撰写法文版《小红帽》,乃是为骄奢淫逸,备受溺爱的法国太阳王而写的。在佩罗第一版的《小红帽》中,有着比班
特海姆为小红帽脸颊加上晕红更富色情隐喻的插图。在书出版之前,即1695年,佩罗手稿中所附的水彩插画描绘那只野狼毫无掩饰地与小红帽共同躺在棉被里,
而且是它躺在她上面。这幅画问世的年代比杜雷的插画更久远,画中的小红帽斜倚着枕头,一只手还温情地触摸野狼的大鼻子。根据佩罗版的情节,她才刚脱下衣
服,溜进野狼的被窝。“你的手臂多么大啊!”她说。“那是为了更好地拥抱你,孩子。”野狼回答。稍后野狼露出它狰狞的牙齿将她吞噬。读到这个故事或看到这
插画都了解其中含义,今天欧美有一句形容女孩失去贞操的俚语,就是“她遇见野狼了。”
1862年瓦特·克伦版《小红帽》,最后是猎人救小红帽脱离愚蠢的危险。
从法国太阳王权势日正当中之际,
到
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主政时代。小红帽一路走来越发变成谨慎的小女孩,但依旧愚蠢,容易犯错,需要男人拯救。佩罗版之后第一个改编版《小红帽》于1812年由
德国格林兄弟出版,故事内容变成慈爱的猎人从野狼的肚腹中救出小红帽,给她迈向人生正路的第二次机会。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普受欢迎的这个童话故事,将小红帽
描写成天真的女孩。其中一个值得回味的片段是小红帽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幕时,她坐在猎人的肩膀上,身影小得像洋娃娃。
格林兄弟删除法国版中暗示小红帽勾引野狼的情节及佩罗版暗示的性道德。此时的小红帽代表维多利亚时代的儿童,故事背景则是新式的核心家庭,
才智更加杰出的母亲劝告小红帽不要离开正路(佩罗版中并没有这项劝告),且故事中的猎人有父亲的权威形象——出面拯救。维多利亚时代的若干格林兄弟童话的
版本,诸如《塔克爸爸的民俗小故事》中,樵夫/猎人的形象不只像父亲,事实上正是女主角的父亲。
最原始的法国版《小红帽》旨在警告女性杂交的危险,格林兄弟的《小红帽》其寓言精神变为遭遇危险势必使人学会顺从。在瓦特·克伦著
名的插画中,女主角身穿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的服饰,而野狼则被描绘为披着羊皮。其中的含义很清楚:女主角必须保持警戒。女人和儿童都在这个警告对象之
列,因为在17世纪太阳王时代的法庭上,12岁小女孩已被视为成人,与维多利亚时代对女性成熟年龄的看法迥异。
格林兄弟的《小红帽》宣杨父亲的重要性及女人的顺服,这是维多利亚时代欧洲常见的家庭生活规范,猎人救美也反映19世纪的父亲及丈夫形象——保护者。
艾维利笔下色性不改的野狼,正在“落日脱衣夜总会”挑逗脱衣舞娘小红帽。
传奇漫画家艾维利将这个女主角和野狼从欧洲森林移到好莱坞的夜总会,
并将这个童话故事转化为描述美国男女情场追逐战的卡通。他在1943年发表的《小红帽》中,将这个传统上一直被描述为长相甜美的女主角,变成象征好莱坞的脱衣舞娘。
美国版的“小红帽”始自好莱坞和葡萄园,后者是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夜总会传奇地点。野狼盛装打扮,戴着高帽子,身穿燕尾服到场,准备享受痛饮狂
欢之夜。而外婆的屋子则变成街角的妓院,这一幢高级阁楼公寓外面还点着霓虹灯,写道:“外婆的店——来看看我。”另有别致的“落日脱衣夜总会”打着广告,
声称店里有“30名全裸的舞娘”,小红帽浓妆艳抹,披着红色连帽披肩,站到舞台的聚光灯下,她迅即脱去披肩,篮子也抛出去,小红帽展露健美丰满的身体,只
穿着短短的红色无肩带内衣。她开始劲歌热舞起来:“嘿,爸爸!嗨,有爪的家伙!爸爸说现在……”野狼看得眼睛简直要突出来,它的舌头像红地毯般伸长。
小红帽唱完歌舞之后,野狼伸长了手臂,迅速地把她从舞台上揽到自己桌前,用法国口音极其奉承地说:“与我一起飞翔到美丽的里维耶拉
海岸吧!”接着跟随小红帽到外婆的店,热情的外婆身穿线条柔美的红色洋装,神情看来醉醺醺的。此刻她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边追着野狼边叫,撅着嘴说:“那
是一只狼!呜,呼!”
艾维利的《小红帽》抓住20世纪30、40年代美国妇女的新貌。这个时期的女人不只更加公开展露性感,且比维多利亚时代害羞,腼腆的女人更强健、自信。
小红帽与外婆联袂击败野狼,这是1972年英格兰西北部默西塞郡女性解放组织商请艺术家斯肯普顿制作的插画。
1972年版的《小红帽》是由称为“默西塞郡女性解放组织”的四个女人共同撰写的,
故
事中的女主角拥有新的披肩和新的自信,原本害羞,易受惊吓,凡事害怕——无论是闪电、森林或陌生人都怕的小红帽,穿越森林,遇见一只寻常的野狼,只是这次
她拥有后援,小红帽的外婆是一位身强力壮的老妇人,她年轻时曾击败野狼,将它煮而食之。外婆(以猎人兼樵人的架势)从厨房赶来拯救小红帽,她将野狼逼到尽
头,从炉子下抽出木柴,痛殴这只狼。当棍子被打断时,小红帽突然想起她篮子里有把刀,于是跑去取刀,将刀插入野狼心脏。她和外婆联袂剥野狼的皮,然后将狼
皮缝进红色披肩内,于是拥有暖和的新衬里。外婆说,任何孩子只要穿上这件狼皮披肩,就会变得英勇无比。
夏普1985年所著的《不那么像小红帽》,女主角斯卡丽特干净利落地以空手道成为攻击者。她挖出野狼的一只眼睛之后,再猛一个回旋踢,击伤野狼的鼠蹊部,她还来不及踢它的心窝,它已痛得哀号求饶。
在普洛塞改写的《小红帽回家》中,女主角把九厘米贝瑞塔手枪递给野狼,在一阵狼毛满天飞之后,小红帽将猎人送去一个自助团体——“匿名白人男性戒除暴虐行为组织“(译注:这是讽刺之词,美国有许多匿名者戒烟、戒酒、戒毒组织)。
蒙垂塞1989年所作的插画,在野狼肚腹里有个小孩。
2001年汉斯沙拉酱的广告给人相反的野狼印象,
亦
即狼是穿着有褶边的蕾丝边服装的掠食者。最近几年,小红帽的形象越来越淫猥,而野狼却越来越温良。事实上,这个胸部多毛的乡下情郎甚至变成同性恋者。萨克
斯顿1971年改写格林童话故事时,就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奇怪的骗局,一只狼穿着有褶边的衣服,像个爱穿异性服装的人。”
一度是小红帽衣着的特色,如今反而变成野狼的。这故事已变成描述男扮女装,扭曲性别与性爱之文艺作品的素材。更令人讶异的是野狼居然怀孕
了。萨克斯顿写道,在它吞下小红帽之后,“仿佛怀了9个月的身孕”。萨克斯顿诗集中由女画家斯旺操刀的插画,有一幅就画着野狼躺在床上,肚子鼓鼓的,仿佛
快要生了,猎人在一旁附耳听它肚子里有没有胎儿的声音。类似的情境也见于意大利插画家蒙垂塞为1991年出版的童书所做的插画,画中用鲜亮的色彩绘出野狼
怀胎的子宫。在这金色红色相间的阴暗子宫里,小红帽飘浮在羊水里,活得好好的。童话故事残忍的结局完全被改写,正在睡觉的野狼带着母亲般的笑容沉沉睡着,
小红帽在它的肚腹中安全、健康、受到保护和包藏。怀孕却生不出来,可怎么办呢?在萨克斯顿的诗中,猎人用刀割开野狼的肚皮,就等于是“动了剖腹产的手
术”。
原先象征男子气概,甚至象征厌恶女人之心态的野狼,现在也象征爱穿异性服装,准妈妈,甚至有时也象征外婆。《国家》杂志1997年
秋季版的封面,即画着野狼身穿老妇人的睡帽和睡袍,手臂里抱着小红帽为她读故事书。一旦略过男子气慨,这个残暴的恶棍立刻变成它原来伪装的那个角色,一如
怀有母性光辉的女家长。